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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界地中无日月,最难感知时间流逝,青年不禁一愣,“……这么久了啊。” “是。”鬼差手上一刻不停地分送着东西,“腻了?” “腻,怎么不腻。”青年恹恹撇开手中供果,扯了个纸扎偶人过来搂在怀里抱着,将头搁在偶人肩上,半阖上了眼,“……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怨煞之身,上天扰星辰,下地乱轮回,入世祸患苍生,不记来处,亦无归处。他不想当个祸害,为心所梏,便走不掉,也哪都去不了。 的确烦闷,的确厌倦。 鬼差从祭品堆中拣出几册话本,习惯性地想递给青年,却动作一顿,将话本扔到了一旁,低声道:“就快了。” 他的话音很轻,顷刻就被黑鸦的悲啼盖了过去,青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正欲问他再说一遍,就见远处浓黑的虚空蓦地被撕出了一个清凉的破口。 破口内可见枯路一条,路上鬼影幢幢,两旁满是细茎红花,有哀歌声声低吟,清铃阵阵作响。一个官服打扮的小鬼手中提着盏白灯笼,探头探脑地从破口中现身,踏在群鸦背上缓步而来,在青年身侧站定,恭敬地垂下了头:“大人。” “怎么还称上大人了呢,怪客气的。”想着又是阴司派来例行巡查的,青年心觉无趣,把脸搁回了偶人肩头,握着偶人的手摆了摆,聊当揖礼,“何事?” 小鬼操着一把干涩的嗓音道:“阎罗主吩咐小奴来传话,说大人您栖身交界地六十七载,协助阴司分送祭品无数,如今已经攒足了功德,可以入轮回啦!” 听惯了巡查阴差打的官腔,青年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说完,敷衍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回吧。” 小鬼一怔,张了张嘴,“大人……” 静了片刻,青年折腾偶人的动作蓦地一顿,不敢置信猛抬起头,“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此事鬼差心中早已有谱,无甚表情地道:“他说你可以走了。” “鬼人说鬼话,拿我寻开心呢。”青年面露警惕,“我身上这么重的怨煞之气,入轮回,你们六道死生门不想要了?” 届时六道死生门染煞,该投人道的成了畜牲,该入畜牲道的当了天人,他可担不起这笔笔因果恶账。 听他这么说,小鬼赶忙道:“阎罗主说了,身为魂棺,大人只需入世寻回自己的遗骸,即可寄身其中,安然轮回,不会有损六道死生门。” 心说果然是来拿自己寻开心的,青年好笑地捏了捏这小鬼冰凉的脸颊,“这话说的……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上哪儿给自己敛骨去?” 况且若是他死后不幸,被人一把火烧了,难不成他还能去在那万里泥尘中捡灰啊? 这话小鬼也答不上来,只揉着脸颊干巴巴地传话,“……阎罗主还说,大人无需忧心祸世,阴司已替大人寻得一具新亡的怨尸,大人可借其转生,助其解怨,也算功德一桩……” “哎,不是,”青年挑眉打断他,有心与他玩笑,“他怎么知道我会忧心祸世,万一我就想着要去屠戮苍生呢?” 说话间,遍身煞气骤然滚沸。 小鬼被他身上煞气惊得失了镇定,下意识地往后撤了半步,一旁鬼差却毫不客气地拆了他的台,“那你就不会在这里待上六十七年了。” “……”青年瞪他一眼,收起了四散的唬人煞气,冲小鬼一挑下巴,“继续说吧。” 听他句句都是反驳,还恐吓了自己一遭,半点不象是情愿回魂的样子,小鬼心内叫苦,瑟瑟地递上了一张绣着咒符的薄绢,有些磕巴地道:“这、这是契咒书,为防大人祸……祸世,需押下一缕心魄在交界地……若大人做出了祸世之举,即会——” 要是阴司能毫无限制地放他回人世,那才是真的有鬼了。青年闻言反而放松了表情,补完了小鬼的话,“魂飞魄散是吧。” 小鬼怯怯地点了点头。 押心魄无异于抽心魄,需受拆心折骨之痛,小鬼怕他听了这条件后更不愿离开,回去后不好交差,连忙好声劝道:“按鬼历来算,今夜丑时恰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四阴拱月,至阴至纯,最适宜大人您这样的身份还魂不过,不但能调和大人您身上的怨煞之气,还能——” 好话还没说完,就见青年动作利落地咬破了拇指,丝毫不带犹豫地按在了契咒书上。 血印落下,犹如热水浇在了冰面之上,腾起阵阵白烟。 契咒实时生效,青年只觉得胸口一空,后脑如遭重击,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原就没血色的脸霎时愈白了几分。 未免也太痛了吧! 他狠狠一闭眼,片刻后才缓缓睁开,见那小鬼仍半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不禁好笑地再度捏了捏他的脸:“……不是,我就是废话多了些,但也没说不走啊。” 他没有生前记忆,了无牵挂,只能蹉跎在这交界地中消磨日月,既有机会能入轮回,终结这无边枯燥,求得解脱,又怎能不抓住? 哪怕没能敛回骨来,去看趟红尘世间,瞧瞧话本里写的太阳月亮是个什么模样,也是好的。 “没想到我居然这么能忍痛……” 拆心折骨之痛的余威尚在,他一晃三摇地颤颤站起了身,仍不忘夸赞自己,“想来生前就算是个恶道人,也该是个铁骨铮铮的恶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