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幌子（3）
母亲和那个男人离婚后，大约过了十年才再婚。当时洛十五岁。 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差不多在那时候彷彿完全变了一个人，着魔似地寻找破坏「门」的方法，渐渐步入疯狂。年幼的洛对男人感到害怕，越来越不喜欢回别墅探访男人和妹妹。 有一天，洛嗅到男人身上传来一阵怪异臭味，隐隐约约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之后，从此与男人断绝往来。 后来才知道，那股臭味是吃过人肉者身上才有的秽气，如同酗酒者身上总会有股酒骚味。 之后几年，儘管发觉男人成为食用派，儘管发觉对方揽起一眾食用派追随者，无形中建立起自己的集团，洛都视而不见，只专注于保护好身为赤星的母亲，以及之后加入家庭的小薇。 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生父，所以无法对他刀剑相向吗？ 还是因为心底深处想要相信曾经的父亲不是那种食人肉的恶鬼？ 亦或是认为男人不可能对自己的前妻，一个曾经共享过爱情结晶的女人出手？ 无论理由是什么，他当时都不应该放任那个男人和其追随者为非作歹。 毕竟旁观者同罪。 而自己的罪行却要母亲和帕格付出代价。 「好久不见，吾儿。」 大宅的双坡式斜屋顶上，博兰与洛相距十几公尺对峙着。 屋顶爬满了嘶嘶作响的金属链，有如千百条训练有素的毒蛇，对洛视而不见，只攻击敌人。然而博兰对黑影的精准操纵使金属链碰不到他半根寒毛，所有袭击他的金属链都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前一刻被黑影传送到其他地方，形成一道无形的保护墙。 满目疮痍的前院，曾经是举行「少女的下午茶」的造景迷宫已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火和雷电撞击过后留下的焦黑窟窿，冰冷的细雨混杂草木和人肉的烧焦味、汽油味和血腥味，雷电劈落的爆炸声、枪响以及廝杀的吼声、怪物的惨叫不绝于耳。 哈里尔、琼恩和修持续与博兰的两条走狗奋斗。他们已经利用露卡的六号分身补充「心」不下十次，却依然无法击倒那两个傢伙。 很显然是博兰在帮他的走狗们。 洛带有杀气的眼神盯着那个男人。 他并不打算与博兰寒暄。 看准时机，几十道光箭再次朝博兰飞去，洛的身影夹杂其中，与光箭同时来到博兰眼前。博兰这次没有瞬间移动逃走，而是与洛近身过招。 光与影在两人的搏击中相撞。拳击、侧踢、防御、进攻，强悍有力的打斗撼动整栋大宅，樑柱剧烈摇晃，屋瓦的碎片纷飞。洛毫不保留地下杀手，博兰也不遑多让，光箭对影箭，光刃对影刃，两人相同性质的能力不断相触、抵销，即便受伤也能立刻用治疗能力解决。 「露卡。」又一回合平手结束，洛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呼唤露卡。 额头上写着「6」的假人露卡应声出现。洛正打算握住她的手，博兰突然衝上前来，影刃一挥，假人露卡被拦腰斩半，像被推倒的积木，整个人从关节处散开。 洛没有理会，再次瞬间移动拉开距离。假人露卡迅速重新拼接回来，飞到洛身边，成功让洛碰到手。 洛感受到旭的「心」从假人露卡身上流淌而来。 虽然看不见旭，但他还是望入假人露卡的眼睛，说了声谢谢。 「你同伴拥有的『隐世』很特别，吾儿，我尚未见过其他能够在自己的『隐世』中创造分身、甚至能利用分身输送『心』的鬼。」博兰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道。 「废话少说。」洛低吼，又一丛光箭飞去，差点把整个屋顶打穿。 飞尘散去后，博兰如预料之中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只用少量的黑影将皮肤上的擦伤抹去。 真像隻打不死的蟑螂。 「能力如此卓越的同胞，杀死的话实在可惜。洛，我的目标并不是伤害你们，而是带领你们一起摆脱诅咒，进入神的领域，甚至超越神。」 再一丛光箭飞去。博兰又一次挡下攻击。 洛看着他，眼角馀光留意着哈里尔他们的动向，以及整个前院、大宅、后院和别馆的角落里，偶尔会探出头来的黑色影蛇。 之前讨论对付博兰的计策时，他们将露卡的能力视为王牌。只要有她的「隐世」以及附加的「分身」能力，他们就相当于在前线战场还能拥有源源不绝的「心」和取之不尽的弹药。 他们计画将博兰困在「隐世」里，尽可能将他的「心」消耗殆尽，而对于其他食用派的走狗，则是击倒但不杀死；露卡在用完幼蚕之后，将会转用那些走狗当作祭品，维持「隐世」的同时削弱敌方战力，一举两得。 当最后只剩博兰孤军奋战时，他们的胜算也将提高。 然而，博兰带来的追随者人数大大少于他们的猜测，根本不够作为露卡的祭品；博兰甚至反常地浪费自己的精力治疗追随者，亦几度在瞬移时去到追随者身边触碰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在帮他们补充「心」。这傢伙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走狗了？ 另外，从开始到现在，博兰就丝毫没有「心」即将用尽的跡象。在和洛打得平分秋色的同时，治疗走狗、补充走狗的「心」，还要操控影蛇，如此庞大的消耗量，博兰到底是如何完全不需要补充「心」？洛自己在这期间可是补充过至少五次啊，博兰的「心」的库存到底有多惊人？ 追随者的数量过少，博兰的「心」毫无减损，哈里尔、修和琼恩陷入无止境的战斗循环，体力不断被削弱?? 持久战变得完全不利于己方。 所幸博兰似乎并不打算一招把整片地方掀开来找旭，只让猎犬般探头探脑的影蛇在各个角落里不断嗅闻，这么小心翼翼的作法，大概是因为担心失手杀死旭吧。旭是特等星，没人知道特等星死了以后尸体是否还会保留特级质量的「心」，就算是博兰也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至少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就算使出全力还是无法伤到博兰一根汗毛。 「相信我，伤害你并不是我的本意，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还有菲茨也是，我从没想过她会——」 「闭嘴。」 洛衝上去。两人搏斗了一阵后，又以平手收场，回到相距十几公尺的初始位置。 「我没想过她会死在那些小角色手中。是我的失误。她毕竟是我深爱过的第一任妻子，就算她是赤星，我也从没想过吃掉她。」 「你倒是把第二任妻子吃得满乾净的。」洛冷冷回应。 「因为她背叛我，吾儿。赤星终究只是下等人类。如果连妻子的角色都做不好，那实在没有留着的价值，还不如拿来吃了，效用更高。」 「疯子。」 再十道光箭朝博兰飞去。 洛知道这只是徒劳，但内心的愤怒让他忍不住出手。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或许赤星就是为了让我们食用而『诞生』的，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打破诅咒的束缚。赤星之于我们，就像羚羊之于狮子，不过是能量的有效转换罢了。 这样思考的话，他们的存在使命便变得高贵且值得讚美，就和我的使命一样。吾儿，我的使命是找到完全破坏『门』方法，带领所有同胞成为超越神的更高等的存在。任何阻挡在我与这份高贵使命之间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或是谁，我都将一律铲除。」 博兰说这话的时候，虽仍面无表情，眼底却透着可怕的猩红血光。 洛感到背脊一阵寒意。他稍稍皱起眉头。 「我说，洛，你和菲莉西亚都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比较喜欢你，算是偏心的父母吧？毕竟你是菲茨的孩子，你的能力也和我的更为贴近，有一定的亲切感。」 无聊。 洛抑制住对博兰发射光箭的衝动。不想浪费旭的「心」。 「菲莉西亚的话??我实在不懂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想些什么。能力很普通，加上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总是让我回忆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我自认是个尽责的父亲。就算波鲁不在，我一样好好的照顾菲莉西亚，让她长大成人。」 洛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寒毛竖起。 他不喜欢这段对话的走向。 「我说，洛，菲莉西亚替你工作多久了？」 博兰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雨水，直直刺进洛的身体。 洛握紧拳头，怒视博兰，咬着牙低声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虽然是我的骨肉，但叛徒终究是叛徒。菲莉西亚阻碍了到我完成使命，我只能把她除掉。」 「畜生！」洛再也控制不住，衝向博兰。拳脚、光刃、光箭，所有攻击一併发动，两人再次化作一道光团和一团黑影，上天遁地，所经之处全被千百支光箭炸得乱石飞散，巨响震天。 他无法原谅让菲莉西亚暴露在危险当中的自己，但此刻的恨意与愤怒全数瞄准了眼前的男人。这个人完全是疯了，连自己的女儿都杀。洛一想到自己和这样的男人居然是父子关係，就噁心得想吐。 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亲手了结这个罪恶的源头?? 忽然，遥远的记忆像是一记重锤，当头棒喝地打入脑中。 博兰的那些黑色影蛇在做什么？寻找被露卡的第二层「隐世」保护着的旭？ 但，博兰有探查「隐世」的能力吗？ 小时候，博兰还没发疯之前，他曾经是洛的师父，会教导洛「心」的使用方法，因此多次展示过自己的能力。除了操控「门」的能力之外，博兰的其他刃、箭、盾、治疗及传送基本上和洛一样；然而「隐世」的相关能力，例如感知、探查或强行介入他人的「隐世」，却从未被提及。 如果博兰探查不到「隐世」，也就是说，被第二层「隐世」藏匿着的旭等人完全不可能被他发现。那他散佈在前院和后院、四处探头探脑的影蛇又是在干麻？ 根本形同虚设，毫无用处不是吗？ 等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博兰没有任何「隐世」的相关能力的话，那刚才打破波鲁的「隐世」的人是??？ 霎时，所有线索连贯在一起，最后一块拼图拼上，隐藏在表演后面的真相如醍醐灌顶，瞬间浇醒了洛的思路。 那些影蛇并不是毫无用处，而是幌子！ 这场拖延战术里，负责寻找赤星的不是博兰，而是走狗！ 「哈里尔、琼恩、修，快把那两个傢伙杀了！」 --